2025年4月，兰德公司（RAND）发布《量子时代及其对民事司法系统的影响》（The Quantum Age and Its Impacts on the Civil Justice System）报告，探讨了量子计算技术的发展对现有加密手段、司法责任划分、数据隐私保护和全球监管体系带来的前所未有的挑战。启元洞见编译报告主要内容，旨在为读者了解量子时代民事司法系统如何应对困境、适应未来科技变革提供参考。

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计算机处理能力大约每24个月翻一番。晶体管（数字计算机的基本元件）变得越来越小，也变得更快、更高效、更灵活。再加上算法、软件、商业模式和营销策略的加速创新，这些指数级的改进为新设备和新应用创造了机遇。

工程师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晶体管的物理运行方式，他们就无法将晶体管做得更小。因此，数字计算领域的主要参与者纷纷将目光投向下一代技术——量子计算。量子计算有望开启新一轮技术能力和应用场景的指数级增长。在此背景下，本报告重点探讨量子计算可能对民事司法系统带来的潜在影响。

01

保护敏感信息面临的挑战

（一）律师与加密：客户敏感信息的

安全风险

律师事务所通常掌握着大量高度敏感的信息，包括商业秘密、投资与经营战略、知识产权、诉讼方案、家庭历史记录及关键证据等。这些数据需通过服务器、云平台、移动设备和个人电脑进行存储，并通过互联网、电子邮件等渠道传输，依赖加密技术保障其机密性。

美国许多州已通过立法要求，在移动设备或公共网络上传输个人身份信息时必须加密。然而，量子计算技术一旦成熟，将可能突破现有的加密标准，给律师事务所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全威胁。尤其是对于需长期保密的信息（如商业秘密或家庭和解协议等），其安全性可能在未来受到严重威胁。随着数据存储成本的下降，恶意方完全可能在今日复制并保存加密数据，待将来量子破解成为现实后进行解密。因此，律所亟需开展前瞻性风险评估，并对长期敏感数据建立保护机制。

（二）法院系统：数据库、数字证据与数字签名的隐患

作者采访了一家大型法院系统的首席信息官（CIO）及两位技术专家，了解到法院系统尚未开始为量子计算或其对加密系统的潜在影响做准备。访谈指出，这种滞后主要由两方面原因导致：一是受访者普遍认为，量子计算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尚不具备实用性；二是法院文化相对保守，通常倾向于先观察私营部门如何应对技术变革，再据此来调整自身策略。

02

诉讼、风险管理与保险面临

的挑战

（一）对民事诉讼的影响

随着量子计算逐步融入经济体系并被用于控制关键流程或做出重要决策，其运行特性将带来一系列新的法律责任问题。一方面，目前量子计算技术仍存在较高的出错率，其运行过程难以观测或验证。另一方面，量子系统的核心组件与传统数字系统之间存在明显界限，这使得故障溯源、责任划分和制造商归责更加复杂。

由于量子过程本身难以理解和解释，当量子计算机被用于与生命安全或高度敏感的任务相关的系统时，一旦出现错误，将很难判断问题源自哪一模块或厂商。这种“黑箱效应”将显著增加司法系统在举证、归责和裁判中的难度。

尽管如此，侵权责任并不因此被否定。传统侵权法允许法庭在缺乏直接证据时，根据合理推断认定过失行为存在。问题在于，若量子计算在效率和速度上远超传统系统，但错误率略高，使用者是否仍可被认为“合理使用”这一技术？这将成为未来诉讼中的重要争议点。

（二）对风险管理与保险业的影响

量子计算的兴起除了带来新风险，也为保险行业带来了创新机遇。尽管量子破解现有加密标准的风险仍相对遥远，但围绕这一新技术所衍生的保险需求和风险评估方式，可能在未来数年内便会显现。

1. 对新型保险产品的推动作用

历史表明，新兴技术往往促使保险行业迅速适应。例如，私人汽车的普及催生了汽车保险市场，互联网的发展推动了网络安全责任保险的出现。同样，量子计算的发展也将带来新的保险产品需求。

随着量子技术进入实际应用，保险公司需要认识到其所带来的独特风险，并评估这些风险与传统保险计算环境下的差异。例如，量子技术有望显著优化复杂的调度与物流问题，从而降低因供应链中断导致的业务中断保险索赔风险。但与此同时，量子破解能力也可能显著提升网络攻击成功率，进而抬高网络保险的成本。

尤其是在数据保护与合规性方面，量子计算对现有隐私法规的挑战将催生一系列应对方案，推动保险公司设计以减轻加密破解后果为目标的新型保险产品。与此同时，量子计算的不确定性和高错误率，也将激发市场对量子系统故障险等保险方案的需求，帮助企业对抗由量子计算处理错误引发的潜在损失。

2. 改进风险评估方式

量子计算还将重塑保险行业的风险计算能力。由于其独特的并行处理和数据搜索能力，量子计算机能够处理当前系统无法高效处理的庞大数据集，挖掘隐藏的风险模式。

保险公司对风险评估的测算高度依赖于复杂的算法模型，涵盖了从客户画像、索赔历史、自然灾害风险，到经济社会变量等多个维度。量子计算将显著提升这些模型的深度与广度，使保险公司在设定保费时能实现更高精度的个性化定价。

03

数据隐私面临的挑战

（一）量子人工智能与机器学习的演变

未来，量子人工智能系统的广泛应用将对现有隐私保护规范带来深远挑战。即使在大规模通用量子计算机尚未完全建成之前，早期的量子计算机也可能被集成至人工智能系统之中，用于提升其决策能力与处理效率。由于许多问题都可以转化为优化问题求解，部分研究者预计，量子计算将助力传统人工智能模型实现更快速、更高效的运行。

目前，学界已开始探索人工神经网络（ANN）的量子等价模型，推动量子—数字混合人工智能系统的形成。这类系统结合了经典计算系统的成熟能力和量子系统所具备的潜在优势，预计将在量子技术日益稳定的基础上持续演进。

（二）对数据隐私的四重影响

基于量子的人工智能系统具有异于经典人工智能系统的独特构造与运行模式，可能在以下四个方面深刻影响数据隐私保护。

1. 数据去标识化的脆弱性

目前，许多隐私保护实践依赖于对数据的去标识化处理，使其可以用于统计分析、医学研究或商业用途。然而，量子计算机强大的并行处理与逆推能力可能颠覆当下的去标识化标准。一旦量子算法能够高效识别潜藏于表面匿名化数据中的个人特征（如种族、性取向等敏感属性），数据隐私的保护将面临风险。

2. “被遗忘权”的执行难题

现行的隐私法规赋予个人“被遗忘”的权利，即有权更正或删除存储于系统中的个人信息。但在当前的人工神经网络系统中，许多信息已难以精确分离删除。若该系统进一步与量子存储器相连，问题将更加复杂：量子存储状态具有高度的不透明性和不可观测性，使得定位与删除特定量子信息变得几乎不可能。

3. 合理使用原则的模糊化

数据保护法要求个人信息的使用目的应具有限定性和明确性。然而，在实际操作中，训练人工智能所使用的数据常包含大量私人数据，并且训练所得模型往往被用于超出最初预期用途的更广泛的场景。例如，自动驾驶算法最初可能仅适用于某一车型，但随后被应用于多种不同车辆，难以向用户清晰解释其数据的长期用途。未来，若量子计算使得数据处理和重复利用的能力大幅提升，信息用途的范围将更加广泛而难以预判，进而削弱用户在数据使用上的知情同意基础。

4. 基于隐私数据的决策透明性下降

当个人数据被用于如信用评估、招聘筛选、医疗诊断等关键决策时，算法的可解释性至关重要。然而，量子人工智能系统可能由于其运行机制的高度复杂性与非透明性，使得溯源其做出具体决策的依据变得极其困难。尤其当训练数据中潜藏社会偏见时，这些系统在缺乏可解释机制的前提下，可能延续甚至放大偏见风险，从而损害数据主体的知情权和救济权。

04

全球监管环境的挑战

（一）欧盟的量子战略与监管挑战

量子计算及其相关技术已被纳入欧盟的关键科技发展议程。尽管欧盟委员会肯定了欧洲在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方面具有较强实力，拥有一批世界领先的研究机构与创新型企业，但也对当前产业层面的投入不足以及对前沿技术趋势的响应滞后表示担忧。

为了应对上述挑战，欧盟及其成员国相继出台一系列国家级和地区级战略倡议，旨在构建完善的量子技术生态系统。这些举措主要包括：

1.鼓励高校与科研机构加强对量子技术的基础与应用研究（即技术驱动）；

2.通过财政资助和公共采购等方式创造市场需求；

3.推动研发活动及相关产品遵循欧盟标准，强化对知识产权的保护；

4.建设核心量子基础设施，涵盖实验设备、测试平台及供应链能力等方面。

欧盟的整体目标是打造一个在量子计算、通信和传感等多个子领域具备全球竞争力、标准引领力与技术主导权的综合性发展体系。

（二）美国的出口管制与量子技术战略

近年来，美国不断强化对新兴技术出口的监管，特别是在量子计算领域采取了多项控制措施。2018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签署《2018年出口管制改革法案》（Export Control Reform Act, ECRA），为现行《出口管理条例》（Export Administration Regulations, EAR）提供了新的法定依据。

根据ECRA规定，美国商务部工业与安全局（BIS）牵头负责针对“新兴技术”和“基础技术”制定出口管制清单，并组织相关跨部门的评估流程。出口管制的一项核心政策目标，是确保美国在全球科技领域的持续领先地位。

然而，出口管制在新兴技术领域的应用，往往具有双刃剑效应：一方面，它可以遏制潜在竞争对手获取敏感技术；另一方面，也可能抑制全球范围内的科研合作与技术交流，影响美国自身创新生态的开放性和活力。

在量子计算领域，这一矛盾尤为突出。美国当前的领先优势，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全球化合作和国际人才的参与，特别是在理论研究、算法设计、材料科学与系统工程等关键环节。由于量子计算技术仍处于早期发展阶段，全球范围内具备高水平专业知识的人才数量极为有限，美国国内在量子信息科学人才培养方面也显不足。

此外，随着签证政策的收紧，许多具备专业背景的外国研究人员面临赴美障碍，进一步加剧了人才供给瓶颈。这种情况可能削弱美国在未来全球量子技术竞争中的战略优势。

05

建议

（一）保护客户数据

法院诉讼程序的日益数字化，意味着律师事务所、法院和保险公司必须与越来越多的信息进行交互、处理、分析和使用，同时还要保证信息的安全。这就要求这些实体在网络威胁和数字安全方面达到比目前更高的水平，并随时了解与数据和数字系统扩散相关的不断发展的能力和风险。如果聘请内部技术专家在经济上不可行，律师事务所、法院和保险公司应考虑将网络和数据风险分析与安全的一些更复杂的技术方面外包出去。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当量子计算机有能力破解当前广泛使用的加密形式时，下列几项安全原则都能帮助保险公司、律师事务所和法院保护敏感的客户信息：

1.定期进行风险评估，确定敏感数据及数据保护时间。

2.考虑离线保存高度敏感或有价值的数据，如商业秘密、结算数据或非公开法庭数据等，以防止潜在的未经授权的访问。

3.保持对新加密标准、网络安全和基础设施机构或美国国家标准与技术研究院等权威机构确定的新网络威胁的了解。

4.制定明确的程序，包括数据泄露应对、报告和通知等。

（二）责任与风险管理

量子计算的出现可能会给民事司法系统带来新的挑战，即如何处理新的或不断演变的责任类型。目前，量子计算机极易出错，而且人们很难观察和理解它们是如何得出最终计算结果的。这些独特的特性将对传统的法律框架提出挑战，需要创建新的法律理论或对现有法规进行调整，以确保侵权责任体系继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本报告确定了以下三种潜在诉讼途径，律师事务所、法院和保险公司应开始考虑在即将到来的量化时代背景下如何应对：

1.量子计算促成的数据泄露引发的诉讼。

2.现有保险单是否涵盖潜在的量子计算损失所引起的诉讼。

3.因制造商、程序员或其他参与开发特定量子计算机或程序的人员造成的产品缺陷而引起的诉讼。

（三）加强隐私保护

大数据分析和人工智能已经改变了人们对数据隐私和敏感数据保护的看法。随着量子计算的出现，人们对隐私的理解将继续发展。数据去匿名化的风险将成为风险计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民事司法系统应将这些新出现的隐私概念纳入现有的法律法规中。在量子化的未来，谁将是否具备认证数据匿名化的资格和专业知识？这样的认证是否可能？这只是民事司法系统必须面对的定义问题的冰山一角。同时，为应对量子计算的到来，保护客户数据的道德标准也需要重新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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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启元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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